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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江練村·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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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下是正午時分, 大概是陽氣正盛的緣故,哪怕淑妃已經鬧騰成了這樣,他們也沒看到一個鬼影子。

“我們就由她去吧, 左右他們都是鬼,淑妃也不必怕誰。”沈長明望著雜草叢生的田地裏四處散落的鋤頭, 微微瞇起雙眼, 抱著劍似在想些什麽。

自進村起,縛夢就顯得格外興奮, 這會兒更是自顧自地飄至上空俯瞰了一陣,才回到她身邊猶疑道:“這個村子陰氣很重,主上多加小心,這裏並不如表面上這般風平浪靜。”

一整個村子的人都枉死於此, 陰氣不重才怪。知道它是一片好心, 江槿月點點頭,轉過臉看向身側的屋舍。大門上爬滿了刀痕, 一道黑紅的血跡自小路蔓延到了屋門口。

仿佛是有人帶著滿身鮮血在此爬行過, 亦或是,那人曾被拖拽著前行,這才留下了如此猙獰的痕跡。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, 堪堪收回視線後嘆了口氣, 喃喃道:“真是無妄之災。”

此處曾經發生過什麽,現下已經一目了然。即便未曾親眼看到那種人間煉獄般的場景,他們心中也生出了幾分悲憫。

“什麽人?!”

遠處的淑妃突然驚叫一聲,扔下了不知從哪裏撿來的陶罐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一間屋舍沖去。

“你給我站住!”江槿月忍無可忍地出聲制止, 示意縛夢上前攔住她,對著淑妃的背影高喊道, “你再敢胡來,我這就送你下去見判官!”

作為冤魂厲鬼,淑妃也是要面子的,本不該聽從凡人的指令。可她自知不是這只破簪子的對手,只能委屈巴巴地一跺腳,滿臉不甘願地飄到了他們面前。

江槿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,頓了片刻,沒好氣地一字一句道:“淑妃娘娘,事不過三。你再擅自行動,休怪我無情。”

“本宮實在擔心父親安危,這才一時情急,你們能理解的吧?”淑妃悻悻地垂下頭,猶猶豫豫地辯解了兩句。

這會兒她倒是老實多了,仿佛是個百依百順之人,要是沒看到她方才那副囂張的德行,他們還真得信了她的邪。

理解?江槿月對她微微一笑,溫聲細語道:“我只是好心想送你一程,想來你一定也能理解的。”

這一句話就把淑妃說得目瞪口呆,明知道對方是在威脅自己,偏生她還不敢回嘴,只能尷尬地笑了兩聲,心道如今的年輕人都不懂得尊敬長輩,實在無禮。

眼見著淑妃雖說不作聲了,卻是一臉不服,沈長明也不想跟她多爭辯,只隨口道:“你方才看到了什麽?”

淑妃趕緊擡手沖著前方一指,答道:“本宮看見有人走到那間屋子裏去了!這才想去追的,小姑娘偏不讓!”

進江練村的路唯有這一條,他們兩個方才就站在這裏,誰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走到裏頭去?除非,那人原本就在江練村中。

沈長明追問道:“一共有幾個人?長什麽樣?”

“本宮只看到一個,只可惜那人走得太快,本宮實在看不清。可能就是個過路人吧?”淑妃說罷,見兩個人都沒有應答的意思,不由滿臉困惑地看著他們。

“您看看外頭那些墳,活人敢往這裏闖嗎?再說了,這可是深山裏,哪裏來的路給他過?”江槿月長嘆一聲,若非為了這位不省心的淑妃娘娘,她也不想來這種鬼地方。

聽她這麽說,淑妃娘娘終於意識到自己看到的不是人,是鬼。她臉上掛著詫色,嘖嘖兩聲,好心提醒道:“大白天都能現形,可見這只鬼一定很兇!你們可得小心才好。”

淑妃娘娘仿佛已經徹底忘了自己也是鬼這件事了。而且她也能在白天現形,可至今江槿月也沒看出她有什麽過人之處,更別提兇了。

看來厲鬼也分三六九等,淑妃娘娘這樣的大概屬於末流。

“是什麽東西,去看看不就知道了?反正現在村外有家丁守著,不管什麽東西都插翅難飛。”沈長明說罷,兩個活人便頭也不回地朝著那間屋舍走去,把末流鬼魂落在了身後。

淑妃楞了楞,連忙跟上了他們,邊走邊問道:“你確定是那東西插翅難飛,不是我們?”

江槿月撲哧一笑,全然不顧對方有些許討好的眼神,故作嚴肅地答道:“你若是害怕就留在這裏吧,如果有什麽東西來找你麻煩,那你就自求多福吧。”

此話一出,淑妃當即選擇了閉嘴,生怕他們兩個真的在危急關頭拋下自己。

越往江練村深處走,周遭的景致也變得愈發駭人。四下隨處可見倒塌的屋舍,還有許多焦黑的枯樹,看得出來,這村子確實曾遭火焚。

除卻枯樹外,入目最多的便是殘留在屋門上、柵欄邊的暗紅血跡,偶爾也能看到幾把折斷的刀劍和銹跡斑斑的菜刀。

或許在災厄降臨時,村民們也曾奮起反抗,可惜還是幾乎無人幸免。

江槿月微微蹙眉,這裏的氣氛實在過於壓抑,縱然現下是白天,她依然渾身不適,每走上兩步都要回頭看上一眼。

那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不僅從未消失,反倒變得更為強烈了。她總覺得,自從他們踏入鬼村,就有什麽東西悄悄蘇醒,現下它就躲在暗處,肆意窺伺著這幾個外來者。

想再多也無意義,更何況,無論是人是鬼,在九幽令面前都不值一提。

江槿月搖搖頭,望著被荒草覆蓋的井口,嘆息道:“臨城的知縣大人真是睜眼說瞎話,江練村都成這副模樣了,他竟能將一切歸咎於疫病?雖說知縣不過是七品小官,但這樣的人坐在這個位置上還是有些勉強了。”

“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,有些人總是無所不用其極,倒也不論官大官小。這樣的官,朝中還少嗎?唉,謝大人這樣光風霽月之人還是太少了。”沈長明答得很平靜,仿佛早已司空見慣,他話裏話外對淑妃娘娘的父親倒是讚賞有加。

也是,在縣太爺的管轄範圍內發生這麽大的命案,他卻連兇手是誰都查不出來。這等無用草包,若不想人頭落地,也唯有瞞報這一條路可走。

駐足凝望著殘破荒涼的村落,江槿月低頭嘆道:“作為父母官,不替枉死的百姓討回公道,只在乎一己之私。如此是非不明、公私不分,他當的是個什麽官啊?”

直到此時此刻,她才記起了判官大人的好。雖說判官嘴巴是毒了些,好歹他辦事公正,至少手上應當不會有冤假錯案。

若是能夠,真希望他能抽空來凡間幫著管管,也好讓某些貪官佞臣看看,什麽才是真正的清官。

看她滿臉沮喪,沈長明想了想,便笑著寬慰道:“待我們下山,也可順道去教教他什麽是為官之道。”

他是笑容清雋、語調溫柔,江槿月卻覺得,以他的性子,“教”的方式多半不會正常。

大約不是砍了就是斬了吧,總歸好不到哪裏去。

幾人很快走到了那處屋舍外。殘缺不堪的柵欄東歪西倒,屋門緊閉,門上還貼著一副被血汙浸透的對聯,兩道紙糊的窗子上結著個碩大的蛛網。

一看便已荒廢多年了,與其他屋舍也無甚區別,屋子裏一片寂靜,實在不像有人。沈長明回過頭看向淑妃,淡淡道:“你確定你看到的那個人就是進了這間屋子?”

“是啊,本宮敢保證沒有看錯,那肯定……嗯?!”

在淑妃震驚的目光中,他隨手抽出劍,拎起一腳踹向了老舊的木門。倒黴的門在一陣巨響中轟然倒塌,屋內的場景也就此呈現在了幾人面前。

江槿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對著屋門的書架,那上頭滿是破破爛爛的紙張和灰燼,想來這裏曾經也是擺滿了書的。雖然破舊不堪、表面蒙塵,但依稀能看出這家的主人應當是個讀書人。

靠近門的位置擺著一張木制方桌和幾把木椅,再往裏走便能看到鍋碗瓢盆和簡陋的床榻。猙獰的黑色痕跡布滿了整張桌子,房梁上也隱約能看到零星飛濺的血跡。

沈長明仔細看了看周圍,確定這裏沒有地方能藏人,便將劍收了起來,笑道:“想來是虛驚一場吧,並沒有人。時候不早了,我們得盡快找到謝大人,早些離開。”

這就是你隨便踢別人家門的理由?真不怕今夜屋主人來找你賠他的門嗎?江槿月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夥伴,越看越覺得沒一個靠譜的。

她擡頭左右看了看,皺起眉頭問道:“淑妃娘娘,連您也感覺不到謝大人在哪裏嗎?”

“他好像很近,又似乎很遠。本宮只知道,父親他確實在這個村子裏。”淑妃的眼神中滿是落寞,語氣也很沈悶,始終找不到父親,她比誰都要擔憂。

他們對江練村本就不熟,連個確切的方位都沒有,這要怎麽找?誰也不知道鬼婆會把勾來的命魂藏在哪裏,萬一是挖了個坑給埋了,那他們還得鋤地?

時間不等人,江槿月只好示意縛夢和九幽令分頭尋找,又和沈長明對視一眼,兩個人很默契地在屋子裏翻找了起來,希望能找到一絲線索。

“來都來了,我就不信我們會空手而歸。”每當這個時候,江槿月總是最樂觀的,淑妃也被她嘴角的溫暖笑意所感染,一時又充滿了信心。

只可惜,他們忙活了半天,弄得滿身灰不說,不僅沒找到謝大人,就連鬼影都沒看到一個。江練村有二十多戶人家,難道真要他們這麽一家一家找下去嗎?

“不是說江練村裏有鬼婆和鬼貓嗎?為何至今一只都沒有見到?這都什麽時辰了,他們該不會還在睡吧?”江槿月悶悶不樂地皺著眉,拍打著衣袖上的塵土,看著自己臟兮兮的手掌,忍不住撇了撇嘴。

在她看來,只要能活捉一只鬼怪,總能從對方嘴裏問出點什麽,好過他們幾人像無頭蒼蠅似的,在這裏大海撈針。

“最差的結果是,江練村已經異化。唯有入夜後,我們才能看到真正的鬼村。”沈長明瞥了她一眼,見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,便笑著補充道,“你一個人可解決不了那麽多異化的鬼物。無論如何,天黑前我們都得離開。”

江槿月輕輕搖了搖頭,一本正經地辯駁道:“我又不是孤軍奮戰,還有縛夢和九幽令呢。再不濟,不是還有你們兩個嗎?”

“等等,什麽叫再不濟?本宮還比不過一只簪子?”淑妃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關鍵詞,對她看不起自己的行為十分不滿。

雖然事實證明,她確實比不過。

知道她一貫是個嘴上不饒人的,沈長明只能輕笑一聲,意有所指地解釋道:“你的兩個法器比從前弱多了,我想大概是受到了主人的影響吧。現在要它們以一敵十,只怕都夠嗆。”

話本上都說,別人的法器不是能呼風喚雨,就是能一擊制敵,為什麽她的就遜色那麽多?江槿月將縛夢舉至眼前,本想挖苦它兩句,卻忽地想起,夢境中的戚正能憑九幽令同時驅使數十個鬼怪。

換個角度想想,可能不是它們太弱,一切都是自己的錯。這麽一琢磨,快要到嘴邊的話就被她盡數咽了回去,看沈長明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,她冷哼一聲,心道果然自己就該早些逃跑。

天天和這種滿腦子只知道笑話別人的家夥在一起,遲早被他活活氣死。

“天還沒黑,再好好找找吧。謝大人尚在水深火熱之中,我們也該少說廢話、多幹正事才好,你們以為呢?”說罷,江槿月帶著兩個弱小的法器朝外走去,邊走邊垂眸望著縛夢。

不知為何,她越看越覺得縛夢和從前有些許不同,一時半會又說不上來。

“你們幾個,是在找謝長彥嗎?”一個人的聲音自她斜上方傳來,語氣頗為關切。

“正是。”她擺弄著手裏的縛夢,心不在焉地應答道,過了半晌才冷不丁地擡起頭,雙眼正對上一張顛倒的面龐。

見江槿月眼中毫無懼色,仿佛早已對此習以為常,對方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。很快,她便看到上方那張幹裂的嘴唇彎了彎,口中發出嘿嘿的怪笑聲:“我可以幫你們。”

話音剛落,一個矮小的身影緩緩落地,漆黑的頭巾包裹著一張幹癟的臉,看著倒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。她的手上挎著個竹編菜籃,裏面空空如也。

隨著一聲刺耳的貓叫,一只通體漆黑的肥貓跳到了她的肩頭,慵懶地歪頭打量著他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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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江槿月:呵呵,我可是嚇大的,早就百毒不侵了。

女主對鬼的態度轉變歷程:

1.噫,好可怕,我還是裝死吧。

2.這我好像打不過。

3.這個我打得過嗎?

4.鬼呢?快出來我們談談心。

PS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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